这是南田册页中简洁可喜的逸品之一。画中一堆石,一片滩,一叶舟,一丛竹,飞鸟数点,烟草数重,皆寥寥几笔,若不经意即兴得之,而笔墨酣畅,情趣盎然,是妙手偶得的佳作。
滩、石水墨浑融,也许是拖泥带水之皴所能达到的最佳效果。小舟是坡岸斜下时,平缓斜势的一个短横,似不起眼,实是小小画眼。野竹虽只一簇,却是画中最密集而短促的笔触,又画在滩与远草之间的大片空白上,而且滩、石、鸟、草,势皆向右,丛竹是画中唯一向左右发势的造型,所以极醒目有力。
远草以细笔草草写出,不作渲染,与水晕墨章的滩、石,形成对比,而有轻、虚、淡、远之感。画草的用笔,愈远愈松快活泼,若与远风相交。
画左题字两行曰:
如此荒寒之境,令人可思。
甲子月甲子日南田题。
“令人可思”,语似稍冗。“荒寒之境”,则是点题语,可称南田的山水美学和创作纲领,是他一生画山水的主要追求。在《南田画跋》里,随处可见如此文字:
余游长山,处处皆荒寒之色……
潇散历落,荒荒寂寂,有此山川,无此笔墨……
凄寒欲别,笔笔俱有寒鸦暮色。
赵大年每以近处见荒远之色……
摹痴翁《陡壑密林》,不为清润工整之态,意象荒荒……
一路荒寒。而此中实有三重荒寒:自然的荒寒,心境的荒寒,以及笔墨的荒寒。荒岭古木,衰草野滩,一切远离人迹之处,自具荒寒之色;这些景色又偏偏触动、呼应和激发了画者的心绪,寄托为内心世界的象征,标示出特以荒寒为佳境的审美趣味;然后修炼出一套足以表达这趣味的笔墨语言,创造出画中的荒寒意境。南田论“逸品”之画:“其景,则三闾大夫之江潭也。”此江潭必是一望荒芦寒水,悲凉凄怆,绝非寻常所谓“可游可居”之景。南田又曰:“群必求同,同群必相叫,相叫必荒天古木,此画中所谓意也。”荒寒之景,正是精神寂寞之士内心荒寒之意的外化,表达了对于不理想的人世现实的审视和疏离态度。所以,“寂寞无可奈何之境,最宜入想,亟宜着笔,所谓天际真人,非鹿鹿尘埃泥潭中人所可与言也。”这样的入想着笔,岂能以寻常笔墨?南田道:“幽情秀骨,思在天外,使人不敢以凡笔相赠!”这若不经意即兴得之萧散历落的寥寥几笔,也真使人不敢以凡笔视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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