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有限的生命里,我要与我的亲人,我的朋友,相见。一个,一个,一个,我要记住他们,到来世。 回 家 丁立梅 在学校开学前,回了一趟家。一个暑假都没回家,找着各种理由说服自己:忙,抑或天热,等等。父母亲总是以我的理由为理由,虽然他们极盼着我能回家看看的。 是母亲接的电话。母亲快活地说,现在我就去忙饭。然后又不相信似的追问一句:乖乖,你真的回家啊?那个时候,是上午八点多钟的光景。 去找买一种老式收音机。我刚分配工作那年,第一个月的工资,给祖父买了一台红灯牌收音机。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事了。祖父一直当宝贝,不离手地捧着。逢人便告诉是他孙女买的。得意之情喜形于色。也终于用得"老"了,再发不出一点声音来,祖父等着我回家给他修。父亲说修不起来的,别人也说修不起来的,只有祖父坚定地说,梅有办法,梅会修。 商场里,没有红灯牌的收音机。想来那收音机已成真正的古董了。好在有另一个牌子的,样式新,按钮却并不繁琐。买下,给祖父带回去。 知道我回,祖父高兴得很,一直在家等。拉着我的手,颤抖。母亲在厨房里忙活着,锅里的油烟腾起多高来。父亲在河里洗鱼。我老远叫,爸。他答应着,乐呵呵提着篮子上来了。 我家前屋后转了两圈,屋后的河,不像河了,树也不像树,草也不像草了,都杂乱得很。是少有人烟的缘故。一个村庄的萧条,是从人的日益稀少开始的。 田里的稻子开始抽穗了,风里有稻子的清香。还有棉花和黄豆,叶都绿得饱饱的。听见人家的鸡鸣和狗吠,在院外响得真切。却更添一份安静。我想起祖母说的,一粒米七碗水的话。是说劳作的艰辛。父亲打药水的机器放在门后,很沉的家伙。父亲高兴地说,新的呢,才买的。水稻每隔几日就要治虫,他背着这么沉的家伙,那么多田走下来,要走上一整天。六十多岁的人了啊。我说怎么背得动?他说,没事。轻描淡写,话题扯到其他方面去了。我无语。能跑能动是福,或许父亲这样,他是幸福的。也有个期盼的,等老得跑不动了,就到儿女们家里去住。呵呵,父亲笑。父亲的期盼,很酸涩。或许不但是我的父亲,天下所有的父亲,又何尝不是如此? 饭后闲聊。父亲最喜欢听的是我又写多少文章了,又得什么奖了。父亲会在一边作评点,说,好,好。有人到家里来,父亲把这些拿作当谈资。以前我曾极不满过父亲这样的虚荣,但现在我不了,我很乐意父亲说。让他去说吧,只要他感到快乐。我喜欢微微笑着看父亲,看兴奋爬上他的脸,他说,好,好,我的女儿就是不简单。还有什么比生出一个“优秀”的孩子,更让一个父亲自豪呢?为了父亲,我愿意做一个优秀的孩子。 母亲会对我“撒娇”,说她这儿疼那儿疼。我给她钱,再三关照,是给你买营养品吃的呀,一定要买呀。她答应了,收下,孩子似的乐。 傍晚走时,没跟祖父告别,怕他跟着,难舍。悄悄在心里难过一回。祖父见面时总是说,儿啊,我们见一回面少一回啊。以前祖母也这样说,祖母没了。祖父不久之后也会没了。然后是父母。生命中的人,就这样,会一个一个离去。 见一回就少一回啊。所以,在有限的生命里,我要与我的亲人,我的朋友,相见。一个,一个,一个,我要记住他们,到来世。 (选自2006年11月《杂文报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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