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回家看看，看父母，当然好，可又有多少人会在意妈妈自己的家呢。在妈妈年老的时候，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想着，陪妈妈回一趟娘家，回一趟她自己的家。

陪母亲回娘家

陈绍龙

春节，一家人团聚，妈妈自然是一脸的喜，可在她眉宇间闪过的一些落莫别人是看不出来的；年过，妈妈闲了许多，常见她对着檐外的细雨发呆。那天我让妈妈坐下看电视，想陪她说会话，妈妈坐下，可电视上朱明瑛的一首《回娘家》听过之后，妈妈一句话也没说，离坐而去。

我猜妈妈有什么心事。

那天，父亲悄悄问我，忙么，清明前，陪你妈回趟娘家，好些年不回家了，年老了，她有点想家。

父亲的话果然验证了我的想法。

父亲说的是妈妈的娘家。

妈妈年已七旬，背驼，身体渐不如昨。妈妈的娘家，我努力地想了一下，她娘家除了我的舅妈还健在之外，余下的也只有一些她的晚辈了。

星期天，弟弟找了一辆车。妈妈手里拎着两包东西，从家里走出了一公里多路迎我们，我说妈，你在家等着就行了。妈笑，像个孩子。

车近村庄时，妈妈要司机把车窗玻璃摇下来。她把头近乎伸出了窗外，一脸笑，仿佛路边的每一棵树她都想跟它打个招呼似的，有时她还将手伸出窗外比划。这样的动作不安全，我吩咐司机开慢点。

妈妈给我们报每个村的名字。她又指着不远处的几排房子，说她小时候到这个村庄挑过猪菜呢。庄上有个李老二，开个染坊，染衣可上色呢。你外公在集上拿杆称开行，称粮食称猪呀，散集了，你外公常跟李老二在一块儿喝酒。我就在旁边看着那碟油光光的花生米，你外公还四下看一下呢，会抓一把偷偷放在我小手心里。我撒腿就跑，生怕其他孩子看见，还不等跑多远呢，花生米都吃完了，又回来啦，再看他俩喝酒，你外公又抓一把花生米给我，我又跑了。他俩就一个下酒菜，花生米……妈妈掏出了手帕，在眼角拭着。她笑出了泪。

透过反光镜，我看到妈妈嘴一刻也不合拢，从没见过的天真，六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，好像就在昨天，就在眼前。

舅妈年已八十，眼花，坐在一把木椅上在老屋门前晒太阳；她已分辨不出来人是谁，妈依在舅妈的身边，说“我是四小姐呀”。后来我才知妈在娘家姑娘中排行老四。听到“四小姐”，舅妈一下抱住了妈妈的头：“四姑娘，这么多年，怎么不回家呀……”

在舅妈的心里，这里才是妈的家。

一句话，舅妈声已哽咽，两人相拥而泣。我们站在一旁，也跟着流出泪来。

妈妈手里还拎着两个包，一包是带给舅妈的冰糖等东西，哭了一会，妈起身：“嫂，冰糖放在老柜的上层呀。”舅妈应着。这样一问一答式的生活细节的默契该是几十年前常有的吧。妈妈对这个老屋依旧很熟，想想，她跟舅妈在这个屋檐下曾经生活过好多年呀。

临走的时候我们才知道，妈妈另一包装的是纸钱，妈妈带我们到村边，指着路边的几座坟，说这是你外公的，这是你外婆的，这是你舅的。坟旁有几棵松树已有碗口粗了，地上的草已发出了嫩绿的细芽，呵，再过些日子，就是清明了。看着妈妈跪坐在地上报着自己的小名续续地跟“家人”说话，我们忽然愧疚起来，我们也该带着妈妈，常回她自己的家。

我们这儿有“女人家，女人家”一说，意思是说有女人才算家，有妈妈才算家。常回家看看，看父母，当然好，可又有多少人会在意妈妈自己的家呢。在妈妈年老的时候，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想着，陪妈妈回一趟娘家，回一趟她自己的家。

 （摘自2006年3月10日《杂文报》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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