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
只是浅浅的谦卑一笑，宛若尘世的小花，给人以淡淡的柔和与温暖。是的，那谦卑一笑，温暖过我，也温暖过别人。 谦卑一笑 金 鑫 那是略上年纪的一对夫妇，六十多岁，在偏僻的角落经营着一间店铺。小百货店是老先生自搭自建的，七八个平方，放置着两节柜台，兼有生活起居用具，前后各开一扇门，连通着两个没有封闭的小区。我们经常路过，其实是想抄点近路，直接到外面的菜场或者报亭。走来搭去，觉得打扰人家，过意不去，有时会停下步子，买些烟酒口香糖，或者酱油味精醋，顺便照顾一点生意。无论买与不买，从小店经过，他们总是浅浅一笑，点头致意，谦逊而温和地，敞开方便之门。 生意也许并不好，出门不足十米，便是一家超市，规模比起他们的，简直不知大出多少倍。在小百货店旁边，有一小块空地，他们闲时种点蔬菜，似乎把更多的心事用在了菜地上。但他们的店门一直敞开着，超市打烊了，小店还没关门，夜归的人常常在此经过，俨然一间小小的传达室。初夏的时候，小柜台上摆满了栀子花，一朵朵的，养在盛水的瓷碗里，沁人心脾的香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。人们停下来，老妇人便会送上一朵或者几朵。我便得过一次，待要付钱，她摇着头，笑起来，家里长的。老妇人笑起来，慈眉善目，唇角之间，宛如一朵谦卑温和的小花。其实菜场里也有卖栀子花的，一块钱一朵。他们就这样，每年都会将一树的花香，分送给过往的人。 我从母亲口中得知，老先生原来是老牌大学生，因为单位效益不好，提前退休在家歇息。此后，我才注意到，老先生经常戴着眼镜，伏在柜台上，帮人修理电视或者微波炉。家里的一盏旧式字典台灯，准备遗弃，母亲拿了过去，经老先生一摸，妙手回春，居然给修好了。我和母亲过去取，老先生呵呵一笑，换了个零件，五毛钱就妥了。我实在不能将那张农民一样质朴的脸庞，与大学生、小店主、维修工联系起来。给我印象最深的，还是他们那一脸谦卑的笑容。 后来，老先生夫妇还开起茶炉子来，一块钱可以打十瓶热水。这个茶炉子开得有些不适时宜，现时几乎家家烧煤气，光顾的人很少，只有一帮老头老太，常常拎着水瓶，坐在小百货店里，一面闲话，一面坐等水开，甚至饶有兴致地应邀参观他们的蔬菜。他们两个看上去总是形影不离，如都市里的隐士，安详地守着一份宁静。一个年幼的孙女儿，时常像一只燕雀，跳跃在他们身边。 小区整治违章搭建时，小百货店与茶炉子一起被拆除，砌以一道围墙。我们只得绕道去菜场或者报亭。我有时下楼散步，会在菜地上看见他们躬身劳作，抬起头来，见到我，照例会致以谦卑温和的一笑。 有好一阵子，我没有见到老先生。母亲告诉我，老先生踩在高凳上拿东西，一跤跌下，立时殒命，过世已有一年了。我的心顿时像被什么抽了一下，茫然若失。 现在，我又能常常见到那个老妇人了。许久不见，她夸张地染起了白发，老远的走过来，一个人，低着头，像是想着重重心事。只是到了近前，她见到人，一定会像以前一样，致以一个含蓄的笑。更多的时候，我见到她一个人，坐在马路边的石墩子上，一直坐到夜幕降临，好像是在回忆，又好像是在等待……我不敢靠近她，不敢惊忧她。我知道，若是靠近，她必定要给我一个平静的笑容，像冰心先生所说的那样，“这笑容仿佛是在哪儿看见过似的”，是在哪里见过的呢？ 我想起来了，这如同栀子花般芳香洁净的笑容，和那位迄今不知名姓的老先生——她逝去的丈夫——的笑容一模一样，只是浅浅的谦卑一笑，宛若尘世的小花，给人以淡淡的柔和与温暖。是的，那谦卑一笑，温暖过我，也温暖过别人。 （选自2006年9月《杂文报》）
|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