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似乎都站在时间的背后,我们无法超越时间。虽然也有不自量力者高呼过:走在时间前面。我却总觉着:这是枉然,更是疯狂。生命总在时间之后,甚而至于是被时间湮没在伟岸的身影之中。 站在时间的背后 站在时间的背后。想起这句话时,我被悬在一万一千米的高空。脚下是棉絮般的云海,头上是蓝得让人心疼的天空。大脑中那种缺氧造成的耳鼓突起的感觉逼得人直想长吁一口气,然后闭上目,去想许多可怕的事情:比如,飞机突然从高空坠毁,或者机翼突然断裂,还有什么,真的想不起来了。但机舱外的机翼确实在抖动,还可清晰地看到某个连接处的缝隙瞬间增大又缩小。我下意识地紧了一紧安全带,长长地出了一口气。 很少有万米以上高空悬浮的经历,这种突然离开地面、更确切地说是离开坚实的土地的感觉令人惶恐不安。不知道自己的身躯与思想能不能有机地结合在一起,就像家里的盆栽米兰,曾我因为离开家中几日,把它放在贮满水的大盆中,但当我回到家中时,它却凄然地离我而去了,干枯的落叶飘满疲弱的水面,枯枝如百岁老人历经沧桑的肋骨,它凄迷而无助地侧歪在水盆里,就像现在的我一样——侧身是为了躲过某种劫难或者逃避死亡。 对。站在时间的背后。我们似乎都站在时间的背后,我们无法超越时间。虽然也有不自量力者高呼过:走在时间前面。我却总觉着:这是枉然,更是疯狂。生命总在时间之后,甚而至于是被时间湮没在伟岸的身影之中。时间在我们的面前或醉醺醺摇来晃去,一如东坡老醉舞下山去的悠然自得,或踽踽而去,一如张果老的毛驴且笑且吟而过的坦荡与迷离,或者就是一把剑、一柄戟、一支花、一棵草,但都是特写,放大到变形的程度,在生人面前挡着你的去路,直到你被它捉弄到精疲力竭、心力交瘁、思枯念尽,然后你凄惨倒下,任时间的尘埃飘落在你的枯燥的躯体上,将你在尘世中的喜怒哀乐和谦恭卑弱都彻底消尽,直到被考古者从化石中挖掘出来。 还是在时间的背后。就像古代的勇士后羿一样,永远都不能超越时间,只得怒发冲冠,举起那张弓,汗珠滚落在他的黝黑而肌肉突起的手臂与脊背之上,他一怒之下,将太阳射下来,阻止了一段时间,他的那支轩辕箭希图扼杀时间,但他终于妥协下来,留给后人一声长叹。想与时间赛跑,最大胆的就是夸父了,他竭尽全力,追赶太阳,饮尽北泽,最终累死在荒漠之中,这是与时间抗衡的悲壮。当我们从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中走出来,身边的时间仍阻拦着你前行的步伐,你不得不对时间虔诚地臣服、表示崇高的敬畏之情。我们无法超越时间。 是的,人是无法越过时间建起的无形屏障的。除非你是尼采。周树人曾一针见血地指出;尼采自诩为太阳,就是疯子。尼采希望与时间同步,可他无法实现他的梦想,于是他便只能是自诩,他最终获得了一个雅号:疯子。人可以改变自然间的一切,征服自然界的险恶和人世间的情仇,但不可逆转时间的脚步,有人试图要另辟蹊径,所以,就将手腕上的劳力士拨快两分钟,可,那不是时间本身的改变;有人为躲过病毒的侵袭,将电脑时间调整一下,但那同样改变的不是时间本身,就像我超越了大气层,却无法超越与坚实的土地息息相关的命运,离开了表面上笼罩的浓云,却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一样,这是无助无奈更是无果。 从凤凰古城中走出来两位蜚声海内的人物:沈从文、黄永玉。他们在年轻气盛之际,也曾与时间赛跑过,可是,他们最后还是回到了记忆与回顾之中,一人借重一支笔书写岁月的斫痕和古典的韵味;一人借助一支笔勾勒岁月的流逝和传统的精致,这是颇具意味的图腾。沈从文的墓碑上刻着两句话:照我思索,能理“我”;照我思索,可认识“人”。朴拙而凝练。我想,这大约就是沈从文与时间赛跑之后的伤心之痛了。在时间面前,我们是多么无能为力,何等渺小啊。 于是站在时间背后的人们,当自身无法与时间赛跑更不能超越时间时,突发奇想,就从艺术角度去诠释自己的时间观念,体现对主体意识的悲悯之情,他们用生命为理念作注脚:华罗庚在奋争中倒在数学的讲坛上,陈逸飞含笑止息于《理发师》的悲壮中,海子在惋叹中仰面于奔驰的列车下,黄药眠在讲堂上面前就摆着三个药盒子……当人的悲情变成时间的注释时,生命的火花燃放出一瞬间的美丽,这就是人生。 从一万一千米的高空又立足于地上时,站在时间背后,这句话还萦绕在脑际,机场内播放着一则通告:因天气原因,XX航班晚点二十分,请……没有听下去,超音速的飞机仍没有超越时间,何况我乎? (06年6月2日《乌海日报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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