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事物的消失有时也连带着许多美好回忆的消失。那口水井的旁边,过去有老王奶奶的茶水铺,木桌上,几只铜炊,几只海碗,用纱布盖着,过路人喝一碗水,她是不要钱的。后来他儿子经营,粗茶汁也要两角钱一碗。前两年改成茶社,这是故乡的第一座茶社,是可以打牌下棋的场所,但一杯水已涨到十元。因此回想起已过世的老王奶奶和她早已消失的铜炊,不免让人心里有些许惆怅。 正在消失的事物 胡 弦 想起小时候见过的瓦。瓦分大瓦和小瓦,小瓦看上去造型简单,是一种弧形的灰色陶片,约30公分长宽,苫顶时交错成行放置,形成瓦垄,讲究的人家在檐水处还要放上锲着花纹的瓦当。屋子盖得久了,瓦片由灰转青,瓦垄里还会生出一茎两茎的长草来,配上高墙、门楼,那是殷实人家的象征。一般人家苫大瓦:一种有许多突起和凹槽的瓦,相互扣在一起,屋面的坡度也稍缓一些,看上去比小瓦显得平易而活泼。 但它们竟消失了。想一想,又岂止是瓦呢,还有许多东西也只能在记忆里追寻了。 比如坯,泥里掺上麦穰做成的长方体泥块,晒干后砌墙用的。 比如铁叉,一种挑墙的工具,随着土墙屋的消失而消失了。 比如石臼,那是舂粮食的工具。村里的石臼一直放在三婶的门前,每天都会有三三两两的妇女在那里舂麦粒或玉米,因此,那里也是村庄新闻的发布地。据说下雷雨时,石臼里的水可以洗掉人身上的刺瘊子。我没有试过,不知真假,但却没机会试一试了。 比如独牛,又叫独轮车。这么多年,似乎只在有城里的淮海战役纪念馆里还有一辆。战争年代,那可是支前的大众工具。 岂止是木头做的“牛”,耕牛也已少见。现在耕地,已全用机器。没有耕牛,铁犁也就用不着了,听说村里的最后一架铁犁也已在数年前当作废品卖掉。还有石槽、石磨房、牛屋。那弥漫着草料香气和牲口腥臊味的牛屋在冬天里是多么温暖呀! 斗笠、蓑衣和油纸伞,这是仿佛一消失就飘回古代去的事物,现在只在古装戏里才得一见。 纺车和织布机,两者中织布机似乎消失得更早,但纺车我是会用的,小时候纺过不少棉穗子,所以后来读吴伯箫的《记一辆纺车》就感觉特别熟悉而亲切。现在的孩子再读这样的课文,怕已有很深的隔膜了吧。 每一事物的消失,都会连带一种活动的消失或改变,联系着另一些事物的新生,形成社会的进步。进步,总是让人欣慰的。机械化早已实现,荧光管的光芒把煤油灯赶下了烛台,守着电视和英特网的人,再也不会到村头的老槐树下听说书先生讲古,蜿蜒的土路再抒情,在刻纹机吼叫着的水泥路旁边,总不免露出些羞怯来。 但事物的消失有时也连带着许多美好回忆的消失。那口水井的旁边,过去有老王奶奶的茶水铺,木桌上,几只铜炊,几只海碗,用纱布盖着,过路人喝一碗水,她是不要钱的。后来他儿子经营,粗茶汁也要两角钱一碗。前两年改成茶社,这是故乡的第一座茶社,是可以打牌下棋的场所,但一杯水已涨到十元。因此回想起已过世的老王奶奶和她早已消失的铜炊,不免让人心里有些许惆怅。 况且,那口井也消失了。———它被用土填掉,而新茶社就建在老井的上方。正在读书的女儿突然抬起头来问我:瓦是什么样子的? 我有些惊诧,奇怪女儿怎么会不知道瓦的形状。但随即就醒悟过来,城市里现在的高楼大厦是不用瓦的,瓦在农村。于是双休日我带女儿回了趟农村老家,想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是瓦。但我失望了。农村里到处都是平房,还有许多两层三层的小楼,全用水泥漫顶(方便晒粮食)。父亲说,现在盖房子已没有人用瓦,连砖瓦厂都只烧砖不烧瓦了。 原来,不知在什么时候,瓦已从大地上消失了。 (选自2006年8月《杂文报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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